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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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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是在這間悶熱狹小的耳室。這方寸之地,逼仄得令人心浮氣躁。

三嬸紀氏準備充分,清水,絲帕,藥酒,細棉花,精紗布,銀鑷子,大剪子。景語拿起剪刀,很鋒利的剪尖,磨得發亮的薄刃,不小心紮到手一定會血流如註。

鬼使神差的,她望向了謝驍。不巧謝驍也在看她,目光雪亮。

她頓時心頭一跳,把剪子放下了。

小銅盆裏的水冰涼徹骨,她蔥白似的十指下去,打了個寒顫。

走近了看得更清楚,謝驍著實被玉萱砸得不輕,額角破了一指腹大的口子,血肉模糊。這位置離眼睛很近,這傷勢真要追究起來,玉萱實在難逃一死。景語先給他清洗傷口,用絲帕揩去血跡和塵屑,再換棉帕子吸幹水漬。

為要仔細清理,她不得不靠近謝驍。他微仰著臉,她目光一低,便是他安靜垂眸的模樣,任她擺弄。謝驍渾身是刺,這樣子竟是十分信任她?

她心裏有幾分覆雜,便也沒有故意戳痛他,只蘸著藥酒給他傷口塗抹上藥。謝驍的膚色不是小年青那種白,是一種明朗的淡淡麥色,很襯他英挺的五官。不過此刻,藥酒塗過的褐黃痕跡像一枚銅錢似的嵌在他眼角上方,只剩滑稽。

她偷偷一眼,見謝驍毫無所覺,於是又蘸著棉團塗了一圈。

景語離他極近,謝驍坐著比她站著略矮一些,她傾身給他上藥時,下巴尖就在他鼻子上方。她今日穿一件藕荷色連翹花紋的抹胸襦裙,露著頸項和鎖骨,謝驍視線一低就盡是少女柔軟的胸腹和腰肢。

大約是天氣太熱,眼前這個九娘子出了汗,有幾許水跡在她瓷白的肌膚上慢慢劃過,最終沒入胸口。而她毫無所覺,還在他額上一圈一圈塗抹。

大約是藥酒太烈性,謝太尉被觸了傷口,痛得雙手緊緊抓住坐下長凳。

景語給他上完藥,才發現謝驍也熱得滿頭大汗。

大雍禮俗,男子二十而冠,束發頂簪,日常在家中時,倒也常有披頭散發的懶散做派。謝驍因著額角受傷,早就除了頂冠,此刻悶在蒸籠裏想來極不好受。不過景語對他絕無好感,因此只作不見,並不給他擰涼水帕子。

她拿剪刀剪了一條三指寬的紗布,故意剪得寬些,要叫他包在腦袋上更顯眼。

“這幾日,太尉大人凈面時要小心傷口,每日裏換兩次藥,想來過幾日就會好了。”景語站他背後,拿紗布在他腦門上纏了幾道,說得輕描淡寫,“結痂之後,再配些美容膏使用,疤痕應當會淡去,太尉大人不必太過擔憂。”

她柔聲細語,拿捏得十分有分寸。只謝驍豈能聽不懂她的譏笑,“那到時候,少不得要麻煩九娘子了。”

她卻知,他們之間現在雲泥之別,等閑連面也見不著,還談什麽日後。她一想到將與面前這人再無瓜葛,為著往昔錯付的那些年月,渾身都看他討厭。她不想再和他多言,口中便冷了下來,“多謝太尉寬恕我下仆,太尉有成人之美,可否將她的身契也一並贈我?”

“我何時說過要放了她?”謝驍揚了揚唇角,弧度極小,“九娘子既離不了她,就讓她先在你身邊當差吧,月例錢糧自有我府中支付,不叫你負擔。”

景語頓時語塞,被他出爾反爾氣得不輕,“謝太尉真叫我刮目相看,常聽人說君子有雅量可容山川,不想平日裏竟是那麽稀罕,等閑見不到!”

謝驍任她怒目而視,就是不言語。

景語氣得想打他一巴掌,最後掂量了一下秦府上下的分量,不歡而散。

等人一走,謝驍就回了上房堂屋。屋裏涼氣襲人,紀氏又叫人擺開十幾樣瓜果、飲品和解暑湯碗,謝驍只洗了把臉,叫紀氏不必管他。

秦明彥在旁搖著芭蕉扇,哈哈打趣道:“瞧你腦袋包成這樣,旁人還當你遭了大罪,明日遞個病休折子上去,誰也不敢懷疑。”

謝驍身上的熱氣差不多散去,但出汗後衣衫粘人,也懶得坐。他不必照鏡子也想得出此刻自己的模樣,不由莞爾一笑,“無妨。”

無妨?秦明彥想到他在府中受傷,倒笑不出來了,“你怎麽不躲開,若再偏一寸……”

再偏一寸砸到眼睛,後果不堪設想,秦府滿門都要遭殃。

可是躲開,他怎麽會躲開?謝驍不答話。

那時他轉到三房來,不知不覺進了那院子,卻是瓊樹無言,唯有風聲作響。他一個人隔水相望,人都道他入了魔障,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盼什麽。她一定是怪他,所以這十年都不曾入夢來,不肯再和他見一面,不肯再和他說一句話。即便如此,她心中有恨,也可以化為厲鬼,夜裏來撓他嚇他取走他三魂七魄……無論如何,他盼她音信,盼她活過來哪怕刺他一劍,只盼她還願意給他一絲回應。

她走的那麽幹脆,不曾留下只言片語,剩下活著的人日煎夜熬。

水波漾開一圈一圈,也不知站了多久,午後連風也停了,無人理會他。

暑氣蒸騰,他卻如墜冰窟。

據說人離世後,魂魄若有所戀就能在人世依存不散,直至十二年一輪回,才回歸地府。她受牽累受委屈,怎麽甘心就這樣走呢?只是十年間,他熬幹歲月卻捉不到一縷她的氣息,盼得幾乎絕望……

他望著對岸怔然出神,這時眼見著一粒飛石穿過瓊枝,迎面而來。

他一動不動,直至額角崩裂,鮮血飛濺。

景語把人帶回來,一路上宋婆子跟在後面陰陽怪氣。“玉萱你做了什麽沖撞太尉,可別叫我們一屋子人不明不白跟著你遭罪”,“你也膽子忒大,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,惹了事擔得起嗎?”“太尉好仁慈,才沒治你罪,可是我瞧府裏也容不下你了”,“這下好了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一院子都是惹事精呢!”

景語聽得耳朵煩,“宋媽媽,夠了。”

宋婆子這才住嘴。

回了院子,瑞姨娘早等在門口,見她們一個個汗濕衣鬢,忙叫湖柳端茶倒水,又叫景語進屋沐浴換衣裳。景語正熱得難受,謝過瑞姨娘進了屋,剩下幾人也各自洗臉收拾,好一會兒折騰。

原先瑞姨娘午覺醒來,院中只有個萍兒惶惶不安,問她也說不清楚。瑞姨娘就叫湖柳出去探消息,不多時便知道原是玉萱闖了大禍。此時人都平安回來了,看他們個個受了驚嚇,她也就不著急問。

湖菱來回話,奈何她就是陪著走了一遭,被攔在前院,半點多的不知。

“不管怎樣,謝太尉肯放人回來,應當是不計較了。”瑞姨娘看得明白,“現在愁的是,不知府裏要怎麽閑言碎語,叫玉萱刁難受氣。景語正在和王家議親,她身邊老的跑不動,小的不穩妥,湖菱,這些日子你要多幫幫那邊。”

湖菱自然應下。

景語洗浴完畢,換了條杏綠色裙子來找瑞姨娘,把下午的事簡略說了。她心裏有數,謝驍被打傷的事秦府上下閉嘴,原就沒幾人知道,便只說玉萱不小心和他撞道了。瑞姨娘還當什麽事,頓時松了一口氣,“謝太尉也太小氣,賠個罪就是了,鬧出這麽大動靜。”

瑞姨娘又叮囑幾句,叫她和玉萱近日少走動,只管在院子裏做繡活。對這門親事,瑞姨娘起先是不讚同的,但陳氏為景語備得妥妥帖帖,叫她也無話可說。在瑞姨娘心裏,景語自然配得更好的夫婿,奈何出身不如意,庶出失母,終究太吃虧。如此,剩下的日子裏,只能多為景語做些貼補,盼她一切順利。

瑞姨娘屋裏也是有冰盆的,景語靠在她身上,兩人都不覺得熱乎。不知何時起,她就喜歡上了來瑞姨娘這裏蹭吃蹭喝,說說閑話。此刻她靠在瑞姨娘肩頭,心中毛躁漸去,“姨娘,別擔心我,我好著呢……”

這邊西廂,宋婆子又開始咬著玉萱不放,想打聽到底怎麽個回事。

玉萱被她煩得不行,她早得了吩咐,只說是不小心在路上撞到了謝太尉,別的半句不提。

“呦!”宋婆子哪裏肯信,“這麽寬的道,你想撞誰不行,偏偏撞到了謝太尉懷裏?”

玉萱被她臊得臉都紅了,“宋媽媽別埋汰我了,說了是意外。”

宋婆子氣得鼻孔噴氣,見左右打聽不出什麽熱鬧來,就指使玉萱去洗衣服。玉萱巴不得她閉嘴,趕緊抱了宋婆子的衣物跑開。

晚些時候景語從堂屋出來,也細細問了玉萱幾句。

“……那地方連人影都沒有,突然就沖出三四個人!”玉萱說起來還心有餘悸,“聽說三房那個院子平常並不住人,也不讓人進去,怪神秘的。”

景語哪管得了這個,“你還有心情聽這些,看來還沒嚇破膽。”

玉萱忙道不敢了,又向景語道謝,“娘子,多謝你來救我,要不是你,我現在還不知會在哪兒。”

景語望著她稚氣臉龐,心底劃過一聲嘆息,她撈了玉萱一把,卻沒撈動另一個……她趁機提點幾句,叫玉萱往後行事要更穩重些。玉萱經此一事,早就罵了自己的臭腳無數遍,點頭如搗蒜。

如此,在景語看來,除了謝驍慘了些,其他人都好好的,這個意外便算揭過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感謝“張跳跳”提供了應急包紮器具一套,感謝“一世長安”資助了褐色藥酒一瓶,感謝“阿涼”剪了三指寬紗布一條,感謝“容卿”挖出謝大人的心事,讓我們知道他為何被砸傷ww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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